2025年高考历史科目因文言文题量激增、开放式问题频出而引发热议。例如，运用地理知识分析丝绸之路贸易，通过奏折文献考查清代边疆治理的现代启示，大量引用《资治通鉴》《明实录》等古籍原文，甚至出现整段文言文作为选择题题干的情况。这些题目不仅考查学生的历史知识，更强调对古代文献的深度理解与综合思辨能力。试卷中铺陈的文言材料和新题型挑战，仿佛将考生带回千年前的科举考场。
科举考试经历朝发展与改革，其内容涉及儒家经典的理解与阐释、诗赋的创作以及策论的撰写等诸多方面，形式上也强调文言文的表达和规范的写作技巧，与如今侧重综合素质评价的全国统一高考虽有异曲同工之妙，但在考试形式和科目设置上却大相径庭。
那么，古代科举究竟考查什么？古代的状元们又是如何在卷面上展现其才华的？
古代科举考什么？
回到古代参加科举考试，要复习些什么科目？或许你会不假思索地说：学写八股文呗。
如果真这么学，那你可能要“学废”了。相对于科举制度，八股文的历史要短暂得多。科举自隋朝诞生，直到明代，八股文这一写作形式才出现；即便在其最鼎盛的明清时期，科举考试也远不止八股一门。明代乡试与会试各设三轮考试，首考“经义”，即后世所称的八股文；后考“论”，即诸般应用文写作；最后考“策”，即针对时下重要事务献谋国策。在八股文尚未问世的朝代，考场上的题目更是纷繁多样，涵盖经典解读、时务命题、诗赋杂文……由此可见，科举远比单一的八股写作要丰富得多，很考验学子的真才实学。
《新唐书·选举志》载唐科举科目：
“有秀才，有明经，有俊士，有进士，有明法，有明字，有明算，有一史，有三史，有开元礼，有道举，有童子。”
武则天还设立武举。在唐朝的科举史上，这些科目或存或废，或盛或衰。
最先被唐代“腰斩”的就是承袭自汉至隋的秀才科。隋唐时期秀才科考要求极其刁钻，考生们一个个退避三舍，唐高宗时期秀才科便被废了。至于其他小众科目，更是名额稀少，通途狭窄。唯有明经和进士两科，成为万千学子挤破头的“独木桥”。
明经科考试分为两部分，一是“帖经”，类似于今天的语文诗词默写题。考官从经典里撕下一段纸条，遮住几个字或几句，考生需背诵补充出来；二是“墨义”，属于考试范围更广的默写题，考生需对经文的上下文和前人的注疏信手拈来。只要十问中答对六题，就算及格。
这两种题型显然侧重考查考生对经典的死记硬背能力，而非对经典精神内涵的理解，更谈不上什么独到见解。采用这种方法，实则是因为唐初继承隋朝末年动乱后的局面，教育资源有限，能够熟记儒家经典的士人寥寥无几。然而，随着社会经济和文化的飞速发展，应试的士子大增，考试的模式亟待更新。单纯的死记硬背逐渐无法有效区分考生的能力水平。朝廷也不得不费尽心思，想方设法通过增加考试难度来筛选出真正的才俊。
开元二十五年（737），唐玄宗规定明经考试加试三道“策问”题，考官抛出当下朝政难题，考生当场交出对策，及格标准是“粗有文理”。这样一道“开放题型”较为有效地改变了之前明经科考试千人一面的状况。
唐朝明经科及第者按成绩分甲、乙、丙、丁四等，每年约取士百名左右，而文人梦寐以求的进士科每年不过三十名，这一科的考试难度也更大。
进士科除了要考写政论文章的策问、阐释儒家经典的经义，最关键的就是创作诗、赋的“杂文”。杂文泛指诗、赋、箴、铭、表、赞之类，考生既要顾及历史典故，又要活用想象与情感，还得在严谨韵律里游刃有余。杂文韵脚由考官指定，考生现场创作五言六韵十二句的排律体，一气呵成，甚是过瘾。正因如此，诗赋考试比起简单的死记硬背，不仅鲜活灵动，也颇能凸显考生的文字功底和艺术感受力。清代乾隆以后，又复用此种诗体，谓之“试帖诗”。
所以，后世谓唐“以诗取士”不是没有道理的。进士科选拔经义、诗赋、策、论并重，不仅要背诵儒家经典，更要能在各种时政谜题和文字游戏中崭露头角，选的就是既博览群书、又文辞清丽，还能为朝廷起草诏令的全才。
宋代科举又分进士科以及九经、五经、开元礼、三史、三礼、三传、学究、明法、明经各个专科，以选拔专业人才；此外还有选拔“非常之才”的特别考试，待皇帝下诏不定期举行，叫作“制科”。其中以进士科最为重要，录取的人数也最多。
王安石变法后，宋代进士科考试停罢了诗赋、帖经、墨义等项目，命士人在《易》《诗》《书》《周礼》《礼记》中各专治一经，并兼习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。到了元、明、清，进士一科成为常例，但偶尔皇帝心血来潮，也会开设“翻译科”“博学鸿词科”之类的特别考试。
无论朝代如何更迭，科举始终在“儒学正统”与“治国良策”之间求取一线平衡，不断调整考试科目，既要考察应试者胸怀天下的经世之才，也要检验其诗书传家的文采风流。历朝历代的科场比试，恰似一面镜子，映照出古代文人一脉相承的风骨气节与文化自信，唯有兼具儒雅情怀与实用谋略，方能真正践行“文以载道，策以安国”的至高理想。
科举考试大通关，你能答出几道？
你一袭青衫，背着小包袱，站在唐朝某州府的衙门前，怀里揣着苦读多年的经书。今天，是你通往“大唐顶级人才认证之路”进士科考的第一关——州府试，也称乡贡或发解试，这里是进入京城省试之前的“新手村”。
你的主考官是本州刺史，考题？帖经、杂文、策问一个不少，只是难度比中央考试温柔些。目标只有一个：拿到珍贵的“省试准考证”。通过了，你就成了“贡士”或“举人”（注意，唐朝的“举人”和明清那会儿可不一样，它单纯指你获得了进京考试的资格）。这场地方选拔赛，刷掉了绝大多数竞争者，唯有佼佼者才能代表家乡逐鹿中原。
当你风尘仆仆赶到长安，已是次年早春，礼部贡院前人头攒动。主持这场省试的是礼部侍郎，人称“知贡举”。真正的考验开始了，这是连续三天的“魔鬼赛程”，每天一场，从清晨鏖战到深夜。考场内，你在狭窄的号舍中奋笔疾书，夜幕降临还得点起蜡烛继续答题。
第一天：帖经墨义——大唐版“经典默写”
这一门考试的参考书目包括《礼记》《左传》《周易》等九经，整本书都是考试重点。考官任意盖住一行中的头尾几字，留出中间几个字，你的任务就是精准填出被遮住的字句。
大学之道，在____，在____，在____。
正确答案：大学之道，在明明德，在亲民，在止于至善。（出自《礼记》）
对于唐朝考生们来说，这道名篇名句属于送分题。后面，考官还会专挑一些生僻、容易混淆的偏题、怪题进行抽背考查。这就是所谓的“今之举明经者，主司不详其述作之意，每至帖试，必取年头月尾，孤经绝句”。比如：
见有礼于君者，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。请以下文对。
正确答案：见无礼于君者，诛之如鹰鹤之逐鸟雀也。（出自《左传·文公十八年》）
经典的注疏也在考试范围内，所以“课文脚注”也是满满的知识点：
“作者七人矣。”请以七人之名对。
正确答案：考生必须知道此句出于《论语·宪问》，并根据注疏所说的回答出伯夷、叔齐、虞仲、夷逸、朱张、柳下惠、鲁少连七个名字。
第二天：杂文——定鼎乾坤的“文采生死战”
这是整个进士科考的核心战场，能不能考上进士成败在此一举。开元、天宝年间杂文专用诗赋。诗，是严格的五言排律，六韵十二句；赋，是讲究对仗、用典、辞藻华丽且限韵的律赋。
[玄宗天宝十载（751）省试诗真题] 以“湘灵鼓瑟”为主题，创作一首五言六韵十二句的排律诗，限用以“湘、灵”二字之一为韵。
答题解析：以“湘灵鼓瑟”为题，既要承接典故又要彰显独立意境。现代高考命题常强调材料主旨与考生发挥的有机结合，本题亦然。“湘灵”典出楚辞，隐含神女之意，考生必须在“六韵十二句”的严格格式下，做到每联对仗工整、音韵和谐。评分时特别关注：①诗句是否忠于题意，不脱题；②对仗与平仄、押韵是否符合排律；③用典恰当且自然；④意境与情感表达深远。
[德宗贞元十二年（796）省试赋真题] 以《日五色赋》为题，创作一篇律赋，限用“日丽九华圣符土德”八韵。
答题解析：“日五色赋”兼具议论与描写的双重要求，与现代高考“材料作文”中的论说文与记叙文融合体颇有相似。高考语文作文常要求“材料要素齐全、结构清晰”，本题亦要求韵脚入题、段落分明、起承转合恰到好处。命题指定“日丽九华圣符土德”八韵，考生需在赋文中每段落自然嵌入一韵字，且要遵循四六分格、颔联与颈联对仗、尾联承转启合的律赋格式。评分要点在于：①限韵是否准确，嵌韵自然不生硬；②对仗是否严谨，句式是否整齐；③辞藻典雅且富有条理；④结尾能将赋旨升华。
第三天：策问——古代“申论”大考
考完文采考政见，策问就如同现代公务员考试的申论大题，但更宏大精深。考官会抛出五道左右关乎国家命脉的难题：
如何削平藩镇割据？
如何解决国库空虚？
如何整顿腐败的吏治？
如何安抚边疆异族？
如何选拔真才实学之人？
诗赋定乾坤的规则，催生了唐诗的万丈光芒，策问求实务的要求，又锤炼了士人的经世之才。三天鏖战结束，放榜之日，贡院外万头攒动。金榜题名者，便获得了“进士”这一无上荣衔，半只脚踏入了大唐官场。但想穿上官服，吏部员外郎试判两节，相当于入职资格考试，考四项——身：看仪表是否端正、言：听谈吐是否清晰、书：观书法是否工整、判：考断案的能力。过了这关，。
状元试卷长啥样？
省试的第一名就是“状元”了。状元诞生的关键就看第二天的诗赋写作，文采冠绝群伦，才能独占鳌头。所谓“三元及第”（乡试解元、省试会元、殿试状元），是明清的玩法。
天宝十载（751），曾多次应试落第的钱起再战进士科考，终于在这次的杂文诗命题中一鸣惊人，金榜题名。
《湘灵鼓瑟》
考生：钱起
善鼓云和瑟，常闻帝子灵。冯夷空自舞，楚客不堪听。苦调凄金石，清音入杳冥。苍梧来怨慕，白芷动芳馨。流水传潇浦，悲风过洞庭。曲终人不见，江上数峰青。
开篇借屈原《远游》中“使湘灵鼓瑟兮，令海若舞冯夷”之意，将“灵”字入韵，于诗中自由驰骋，构筑出一方奇幻仙境。行文既有华丽的辞藻，又不失苍凉的情怀，钱起靠这一首诗在群雄竞逐中拔得头筹，后来获“大历十才子之首”之称。
北宋嘉祐二年（1057）进士科省试的论题是“刑赏忠厚之至论”，典出《尚书》。换成现在的说法，这题目就是“论疑罪从轻”。很多人大概都知道苏轼一生官运不畅，多次贬谪，但鲜有人知苏轼仕途的起点就始于这篇应试作文《刑赏忠厚之至论》。文章援引古仁者施行刑赏以忠厚为本的范例，阐发了儒家的仁政思想。这次考试苏轼虽然没有取得状元，但深获主考官欧阳修的赞赏。
《刑赏忠厚之至论》（节选）
考生：苏轼
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、康之际，何其爱民之深，忧民之切，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。
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，而爵禄不足以劝也；知天下之恶不胜刑，而刀锯不足以裁也。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，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，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。故曰：忠厚之至也。
明清之后的殿试只考策问，皇帝就治国理政、民生经济等时务问题设立题目，应试者回答对策。这次考试是以皇帝的身份亲自考核士子，目的是搜罗君王所需的能任事干事、张君德布君仁的贤才，有的题目也越来越刁钻，康熙时期的题目甚至长达千字。
洪武四年（1371），朱元璋亲自主持明朝的首场殿试策问，他出的题目涉及求贤选才之策、敬天勤民之道、明伦厚俗之法等多个问题，是在建国之初搜罗贤俊的重要尝试。什么样的答卷能获得皇帝青睐呢？让我们来解读一下本场殿试状元吴伯宗的满分答卷：
臣闻，古先帝王之治天下，莫不以敬天勤民为务，以明伦厚俗为急。故汲汲于求贤者，凡以为此也。
吴伯宗答卷开篇便准确破题，用一句话将考题的核心命题串联成一个总论点，为全文定下基调。这种做法恰如现代议论文的中心句写法，既回应了皇帝的考题意图，也让阅卷人一眼便能抓住文章脉络。
言之匪难，而行之惟难……是以古先帝王之观人，必敷奏以言而观其蕴，明试以功而考其成，然后有以得夫贤才之实焉。
分论点一：求贤选才之策。这段论述的妙处在于先抛出“言行抱一”这一方法论，然后援引汉儒董仲舒及宋儒制举制，以史证今。
臣闻帝者莫盛于尧舜……同寅协恭而懋勉于政事，此唐尧虞舜之敬天勤民者也。敬德以先天下……克勤克俭而尽力乎沟洫，此夏禹商汤之敬天勤民者也。小心翼翼而视民如伤……此文武之敬天勤民者也。
分论点二：敬天勤民之道。用尧舜、禹汤、文武三组圣王形象分段阐释“敬天”与“勤民”之道，既显示了厚重的史学修养，又通过“三段式论证”让人拍案叫绝。
臣闻自昔帝王之为治，莫急于明人伦，厚风俗者，皆由于崇学校以兴教化而已……宋太祖偃息兵革，崇尚文治，虽疆宇之广不及汉唐，而教化之美几及三代。
分论点三：明伦厚俗之法。结合汉光武与宋太祖的治世典范，点明以学兴教乃是社会风俗渐次厚重的关键，为“明伦厚俗”提供了切实可行的路径。
臣愿陛下常存此心而不已焉，则唐虞三代之盛，岂难及哉？
最后，吴伯宗在结尾处收束全文，将上述各点回扣到朱元璋亲策于廷的求贤之心，既呼应了献策以任的殿试要求，又巧妙地颂扬了皇帝。这番章法分明、史理兼备、情理交融的作答方式，确实堪称状元范例。
从挥毫飞白的科举，到举国瞩目的高考，我们不难发现，正是这份对学无止境的执着，对治世理想的追寻，将一代代的学子紧紧联结，让“以笔安天下、以学济苍生”的初心，历久弥新。
参考资料：
[1] 金诤：《科举制度与中国文化》，上海人民出版社，1990年。
[2] 陈文新，江俊伟：《科举文化与明清知识体系》，武汉大学出版社，2019年。
[3] 田建荣：《试析科举考试的题型结构及其功能》，《中国考试》，2025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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